《茶館》觀后感
合卷之際,銅壺的嘶鳴仍在耳畔,像一條不肯死去的龍,把滾燙的嘆息噴向夜空。老舍只給了三幕,卻叫時間拔足狂奔:從“戊戌”到“抗戰(zhàn)”,五十年的血與塵,被壓縮進不足百尺的茶館。門簾一掀,是前清遺老;門簾再掀,已是汪偽偵緝。茶還是那壺茶,水面卻浮起愈來愈厚的油膜——那是人命熬出的脂膏。
王利發(fā)的抹布,是全書最柔軟的刀。他擦的是桌子,抹的是命運;第一幕還能擰出清水,第三幕已擰出黑紅的血。老舍不讓他死得壯烈,只讓他在自己掃了四十年的屋檐下懸梁,把“改良”二字吊成一句冷笑話。秦仲義的洋房、常四爺?shù)墓菤狻⑺啥數(shù)镍B籠,一同被時代的磨盤碾成齏粉,卻還要被后來者嘲笑:“你們?yōu)楹尾欢D彎?”
最驚心的是第三幕那陣紙錢雨。三位老人像頑童一樣拋擲銅板,祭奠自己,也祭奠一個不肯死去的舊中國。紙錢輕飄,落地卻發(fā)出金屬般的脆響——那是歷史在骨縫里折斷的聲音。觀眾想鼓掌,卻發(fā)現(xiàn)掌心全是冷汗;想痛哭,又覺喉頭堵著一塊時代的銹鐵。老舍把悲劇寫成荒誕,把荒誕寫成日常,于是痛苦像茶堿,入口微澀,卻徹夜攻心。
走出書頁,我仍聞到那股霉茶味。它從紙縫里滲出,鉆進地鐵、寫字樓、手機屏:我們不再被兵痞勒索,卻被流量剝皮;不再擔心“莫談國事”,卻學會用表情包遮口。茶館拆了,茶客四散,可茶銹未除,它暗伏在每一顆渴望安全的心里,一有風吹草動,便重新長出“小心說話”的霉斑。
老舍沒有給答案。他讓王利發(fā)死,讓秦仲義瘋,讓常四爺在廢墟里問:“我愛咱們的國呀,可是誰愛我呢?”這一聲蒼涼,像紙錢落在舞臺木板上的輕響,雖輕,卻足夠叫后來者彎腰、起立、再沉思。掩卷長嘆,忽悟:讀《茶館》不是為了一次性哭個痛快,而是為了在每一次呼吸里都嘗到那點苦味,提醒自己——苦還在,人還沒醒,茶還沒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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