昏黃的臺燈下，兩人的剪影遲遲不動。他們拿起五子棋堆疊，細細盤算著這個月的開支，秋生拿起兩顆黑子移到自己面前，自我檢討“這月我多抽了兩包煙，比預想的開支多了些。”春梅掩唇輕咳了兩聲，“我用老家的土辦法幫你把香煙里的焦油去了些，味道可能是沒那么好，現在苦一點等以后有錢了你就去買軟煙。”

倆人從農村一路打拼終于湊了錢租下一套小間，麻雀雖小五臟俱全，倆人還有個共同的愛好就是玩五子棋，他們私下約定如果誰不想繼續過了，就說“投子。”給倆人一個體面的結果。但這個約定似乎自說出口那時就沉淀在了古舊的書桌里，被人永久封存。

五月，春未盡，夏初臨。回家的路上，秋生發現公園花壇里的花換了一批，從前熱熱鬧鬧的三色堇、百日草、鐵線蓮都不見了，映入眼簾的是一株株素雅的洋桔梗格外惹人憐愛。恬淡、爛漫、堅韌，極配她。回家路上，秋生照常接下了路邊分發的宣傳單，春梅常常會挑揀一些出來精心留存，她的原話是“能接到都是緣分，萬一哪天就走運了呢？”

秋生剛轉動家門的鑰匙，春梅就從里面迫不及待地打開門，滿臉歡喜地捧著手機給他看，上面是一則錄用成功的消息。“就是你最近拿回來的那宣傳單，他招募織工月薪穩定，但需要去做體檢保證沒有身體疾病。”春梅見秋生還有點遲疑，便拉住他的手急忙補充道“這個可比打零工方便多了，我從小的手藝在這，不會有差的。”秋生調笑道“咱這個簸箕命難不成真要時來運轉了……”

兩年轉瞬即逝，兩人的小家經營得越來越像樣，春梅在手工廠努力工作積累了一筆不小的資金，老板也十分器重他。但與之同時春梅的咳嗽也越來越嚴重，有時候甚至會咳出血絲，在秋生不斷催促下春梅終于去看了醫生。

醫生的話如同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心上，肺癌晚期。醫生告訴她，工作環境是一方面原因，你男友不舍得抽貴煙也是個大問題。她不舍得秋生的未來永遠在債務的烏云下，堅持保守治療希望能撐到來年梅花開的季節。

縣里醫院的生活是枯燥乏味的，隔壁病室有個女孩倒挺有意思。別人都喊她小夏，她不時就溜過來找春梅聊天，大抵是年紀相仿的緣故，春梅和這個女孩聊得格外投機，也得知了這個家庭條件優越卻同樣不幸的女孩被急性腎衰竭所困，家里人高價求取卻始終找不到匹配的腎源。

春梅的上司給予了她足夠的理解，爽快地將工資給她結掉，在生病期間他還偶爾來探望一下。手里拎著飯盒，但不是給她的。春梅病得越來越重了，她的臉色與洋桔梗越來越相似。秋生將遮在他眉眼的發絲整整齊齊地梳起，看著虛弱的春梅他展現出了當年因為多抽兩包煙的局促，他們在病床前拍下了他們的結婚照。

春梅最終沒撐過那個寒春，她的腎自愿移植給了那個女孩，高達90%的契合度讓女孩成功地度過了排異期。春梅的上司在追悼會上承諾給秋生一份穩定的工作以表追思。

秋生謝絕了老板的好意。回到家，他一個人坐在書桌旁，默默望著每處春梅曾經待過的地方。如白銀般皎潔的月光蓋住了臺燈黯淡的昏黃，桌面上只剩下幾月前還未收拾的殘棋……突然間，一顆白子哐當落地，與它共同向地而生的是那一句永遠說不出口的“投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