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周的修表鋪藏在巷子深處,黃銅招牌上的 “計時” 二字被雨水浸得發綠。午后三點,墻角的落地鐘剛敲過第三響,玻璃窗突然被撞得哐啷響。
他抬頭看見只灰鴿子卡在窗欞,翅膀撲騰時帶起的灰塵在光柱里翻滾。等把這團亂羽捧進柜臺,才發現是只發條鳥 —— 鐵皮翅膀沾著鐵銹,玻璃眼珠蒙著霧,腹腔里的銅齒輪卡著半片枯葉。
“民國二十三年的玩意兒。” 老周用鑷子挑起枯葉,指腹撫過鳥喙刻著的細小花紋,“德國造的報時鳥,每到整點會唱《玫瑰玫瑰我愛你》。”
鳥的新主人是個穿白裙的姑娘,眼尾有顆痣,像被墨點過的宣紙。“爺爺留下的,” 她把鳥放在臺燈下,翅膀的陰影在墻上抖成蝴蝶,“上周突然不叫了,他臨終前說,這鳥認時辰,更認人心。”
老周拆開鳥腹時,發現齒輪間纏著根紅繩,末端系著枚褪色的銀戒指。姑娘突然攥緊手指,白裙的褶皺里滾出張泛黃的照片 —— 穿西裝的青年托著報時鳥,身后站著穿旗袍的女子,發間別著同款式的銀戒指。
“1948 年三月十六,” 姑娘的聲音發顫,“爺爺說那天本該帶奶奶去碼頭,可他修這只鳥忘了時辰。”
落地鐘敲響四點時,老周正好上好最后一根發條。鐵皮鳥突然振翅,玻璃眼珠映出窗外的玉蘭,竟唱出了跑調的《夜來香》。姑娘捂住嘴,淚水砸在鳥背上,濺起細小的銹末。
“它記混了曲子。” 老周往齒輪滴了滴機油,“但沒記錯日子。你看這紅繩,是被人故意纏上去的。”
姑娘解開紅繩的瞬間,戒指內側露出模糊的刻字。臺燈突然閃爍,墻上的蝴蝶影變成兩個相擁的人影,男人的懷表鏈與女人的旗袍盤扣,在昏暗中碰出細碎的響。
當巷口的路燈亮起時,報時鳥突然撲棱棱飛起來,撞向玻璃窗的剎那化作漫天銀屑。老周望著姑娘展開的掌心,那枚戒指正隨著晚風輕輕顫動,像誰在遙遠的時光里,輕輕說了聲再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