慧啟少年 技筑家國
鐵皮屋頂被風沙抽打得噼啪作響,像有無數只手掌在急促叩門。王承書把藍布工裝的領口又收緊些,戈壁灘的春夜還殘留著寒冬的凌冽,風從窗縫鉆進來,卷著沙礫打在示波器的玻璃屏上。
屏幕上那道綠色的波形還在執拗地跳動,像條不肯安眠的魚。王承書伸手抹了把玻璃上的灰,指腹觸到冰涼的金屬邊框,三年前在莫斯科實驗室里調試儀器的記憶突然漫上來——那時的示波器總擦得锃亮,暖氣烘得人指尖發暖,而不是像現在這樣,要裹著兩層棉手套才能握住旋鈕。
“王老師,喝口熱的吧。”小李的聲音帶著年輕人特有的清亮,搪瓷缸底磕在木桌上發出悶響。王承書轉頭看見他袖口的紅袖章,紅布料邊角已經磨得起毛,倒襯得里面洗得發白的藍布襯衫更顯素凈。小伙子正把軍用水壺里的水往缸里倒,熱氣裹著茶堿的苦味騰起來,在他鼻尖凝出細小的水珠。
“剛去伙房續的水,老張說燒到八十度了。”小李把缸子往她面前推了推,筆記本從膝頭滑下來,露出頁腳那句鉛筆字:“妞妞說想看星星的樣子”。王承書認得這字跡,前陣子小李趴在煤油燈底下抄軌道公式,筆尖在紙頁上洇出的墨團還留在旁邊。
隔壁帳篷的算盤聲又響起來,噼里啪啦的聲音混著交談聲讓黑夜里孤寂的戈壁灘添了幾分煙火氣。王承書想起剛到基地那天,看見十幾個年輕人圍著張木板桌,算盤珠子打得比機槍還快,有人算到激動處,能把算珠震飛出去,滾進沙地里還要摸黑找回來。此刻那聲音突然頓了頓,接著響起一陣低低的歡呼,她知道是又一組軌道參數算出來了。
墻上的標語被風吹得卷了邊,“自力更生”的“生”字少了最后一橫,是上個月沙塵暴撕的。王承書總覺得那缺筆的字像個倔強的人,踮著腳也要把腰桿挺直。她摸了摸口袋里那本《電磁學》,書脊早就被磨平,昨天翻到第37頁時,夾在里面的女兒照片掉了出來——七歲的小姑娘扎著羊角辮,站在科學院的銀杏樹下,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。
煤油燈突然劇烈地晃了晃,燈芯爆出個火星。小李手忙腳亂去扶燈座,影子在帳篷布跳起了舞。遠處傳來一陣模糊的喧囂,像是很多人在同時呼喊,聲波撞在觀測站的鐵皮墻上,震得窗玻璃嗡嗡發顫。
“電臺!”小李的聲音發著抖,撲過去時帶倒了木凳。耳機線在他胸前纏成亂麻,他手指哆嗦著解了半天才戴上,下一秒突然從椅子上彈起來,工裝褲膝蓋處磨破的補丁差點裂開:“入軌了!衛星穩定入軌了!”
王承書盯著示波器,綠色的波形突然變得平穩悠長,像條終于舒展身子的河。她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混在小李的喊叫里,還有隔壁帳篷傳來的掀帆布聲、算盤落地聲、年輕人的哭喊聲。風沙還在打屋頂,可那聲音好像突然遠了,遠得像隔了層棉花。
“在放《東方紅》!” 小李把另一只耳機塞到她耳朵里,電流的雜音中,那串熟悉的旋律正斷斷續續地飄來,像從很遠的天邊落下來的。王承書想起女兒信里寫的:“老師說我們的衛星會唱歌”,眼眶突然有些發潮,趕緊抬手去抹,卻摸到滿手沙塵。
窗外的天不知什么時候泛了白,遠處的沙丘顯出柔和的輪廓。小李正蹲在地上撿散落的算珠,朝陽的金輝漫過他的肩頭,把紅袖章染成溫暖的橘色。王承書翻開那本《電磁學》,女兒的照片上落了層細沙,她用指尖輕輕拂去,恍恍惚惚看見小姑娘舉著畫冊,站在灑滿陽光的圖書館里。
科普活動結束小朋友們陸陸續續離開的腳步聲漫過書架時,小宇把沒拼完的衛星模型塞進背包。積木棱角硌著掌心,像揣了塊發燙的小石頭——那是下午在“兩彈一星” 宣傳科普小課堂上,志愿者姐姐給的特殊“零件”。
深夜的夢鄉里,他站在堆滿圖紙的帳篷里。穿藍布工裝的奶奶正用算盤噼啪計算,稿紙上的軌道參數像串會跑的星子。“這是...東方紅衛星?”小宇摸著帳篷壁,帆布粗糙的紋路里嵌著沙粒。
“小朋友,來得正好。” 奶奶轉過身,胸前的鋼筆別在褪色的口袋上,“幫我看看這組數據,將來的孩子都能看懂嗎?”算盤珠停在“7.1”的位置,像極了視頻里那枚衛星模型的仰角。
小宇突然想起白天拼的積木衛星,慌忙從夢中口袋掏出來。歪歪扭扭的天線撞上奶奶的搪瓷缸,驚起圈漣漪——缸沿刻著的“自力更生”四個字,正和省圖墻上的標語慢慢重合。
“它能飛多高?”小宇盯著奶奶指尖劃過的星圖,那些虛線突然活過來,變成地震演示視頻中的方向箭頭,橫波縱波在帳篷里跳著奇怪的舞。奶奶笑了,指腹擦過他模型上歪歪扭扭的太陽能板:“能飛到你們需要它去的地方。”
晨光爬上書桌時,小宇攥著塊東西驚醒。是昨晚塞進褲袋的粘土模型,這是昨天活動中自己造的“未來小屋”。他突然抓起筆,在模型底座補刻了行小字,像奶奶稿紙上的批注那樣認真。
那天到達省圖的科普小天地時,志愿者發現“活動建議單”多了條特殊的評價。在小宇的名字后面,歪歪扭扭寫著:“我也要成為了不起的科學家”。陽光穿過玻璃,照亮了這一句可愛的留言,與多年前陽光下泛黃的計算稿紙重疊成一片溫暖的光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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